一个混乱中立Pan,磕得很杂,写得很少

【好兆头】【CAC】睡眠与梦境(分节一发完) 上

Summary:天使表示自己在千年之中从未尝试过睡觉;

恶魔在惊讶之余,决定给自己的老友一次新奇的体验。


*有与尼尔盖曼《The Sandman》漫画的crossover,介绍内详,私设有,不影响阅读。

*时间设定在中世纪。


 

那次亚茨拉斐尔行完奇迹回到伦敦时,心里隐隐有一丝期待。

这趟公差去的是德国。莱茵河与泰晤士之间天高地远,他辗转换过几次交通才最终在马背上一颠一颠回到熟悉的风土。多日奔波的厌倦疲惫在下马时一齐涌上来,天使腿一软,差点没跌倒。

上帝为什么不能多发几具身体呢,他站直身体后在心里嘀咕,或者干脆赐予我们飞翔的能力。但他立马摇头制止自己过于僭越的想法,无论如何,她的旨意是不可言喻、不可言喻、不可言喻的。

他对着自己把这个单词重复三遍,方才倦怠又充满柔情地抬头环顾四周。伦敦郊外的房屋群落在早秋漫天的新黄中看起来如此可亲,旁边挤满不同层次的乔木灌木,有的正褪去枯叶,有的则捧出新果,空气里弥散着青涩又成熟的爱意。抬头则能看到棉白的云朵低低地在天空中行走,自亚茨拉斐尔的视角看去,几乎要擦到那座小酒馆的屋檐。

小酒馆。亚茨拉斐尔振奋地微笑了一下,那是他最能碰见克罗利的地方。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将近五十年,这五十年里他难得相当认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接触人类,劝导人类,感化人类。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很享受这份工作,事实上大部分情况下他也乐于融入这些渺小而令人敬佩的造物中,但是出于隐瞒身份的需要,每一次“行奇迹”的过程中他都只能披上伪装,通过一系列的谎言来接触人类,再通过一系列的谎言善后并且离开。看上去完全正确,但亚茨拉斐尔本身作为一种“爱”,没法不介意并且反感这些。任何感情,倘若在最开始不平等就难以持久,因此虽然他尝试着在人间建立友谊,最终的收效都只像隔靴搔痒。再加上人类的寿命实在太短,周期还长不过他一次远游——他得承认,这五十年里他过得实在疲劳又孤独,以至于现在无比渴求一份坦诚体贴的陪伴。而如果要说到“朋友”,没人会比克罗利更符合这个定位,虽然碍于敌对身份,亚茨拉斐尔一直不愿意承认。和一个恶魔成为朋友,这个描述本身就令他相当苦恼了,这是不是在违背主的计划呢?可他救过他,他给他解过围,他和他一起享用过早餐午餐和晚餐,他和他一起远远地观看着人间,他最能理解他。按照人类的标准(他忘记是哪个思想家喝醉酒后跟他说的了),这甚至都已经超过友谊。

亚茨拉斐尔茫茫然思索着,又累得得不出什么结论,等到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小酒馆门口。随它呢,天使推开门时想,要是克罗利不在,至少还能喝几杯好酒。

然而克罗利就在这里。亚茨拉斐尔一眼就看见了他。虽然这个恶魔坐在吧台边,他的视角只能看到一个背影;虽然他显然换过了发型,穿着打扮都更像一位……举止不拘的女性。

“嗨!克罗利!”亚茨拉斐尔走近时十分欢喜地向他打了个招呼,并且不自然地忍住了想拍一拍他的冲动。据那个被他遗忘了的思想家说,那是表示友好与亲密的动作。他把旁边的一只凳子拉近些后坐在克罗利旁边,刚点了一杯酒就看见克罗利臭着脸慢慢向他的方向转过来。他说:“现在是克萝丽!”他用眼睛和一只手示意了一下他的着装,“一位女士当然要有个贴切的名字。”

亚茨拉斐尔的眼睛跟着他的动作一齐扫了扫,才看清对方的打扮。恶魔一如既往地喜欢黑色,此时正穿着的黑色长裙相当精美,形制虽不如寻常女子偏爱的那样复杂,但也绣着一些精致的花纹。克罗利适时地直起了一点腰身,于是亚茨拉斐尔看到他穿的紧身胸衣妥帖地勾勒出腰部细窄的轮廓,向上没入黑白花饰的低胸领,向下则是垂坠的裙摆,不像普通裙子那样蓬松,反而是紧贴着腿部,露出他漂亮的脚踝。

天使看得睁大了眼睛:“虽然我没听出什么区别……不过这条裙子看上去非常漂亮!你在哪里找到的,克罗……萝丽?很好看,很衬你。”

克罗利扬头笑了笑,喝了口酒才说:“好了天使,你不用勉强叫我这个名字,这个身份只是暂时的。至于裙子……”他指了指自己的头,略显骄傲地勾起嘴角。

“哦克罗利,有时候我真的非常羡慕你的想象力。”说话间亚茨拉斐尔点的酒也到了,他没直接拿起来喝,而是指着克罗利眼睛上盖着的两颗黑色圆形物体问:“那又是什么?”

“噢这个,你明白的,”克罗利暂时把它摘下来,亚茨拉斐尔才发现那两颗是被连接在一起的,被移开后就露出了他的金色蛇瞳,“挡一挡呗。”他又皱起了眉毛,“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确实还没给这玩意儿取个名字,嘶,叫什么呢?”

每次克罗利陷入这类问题时随之而来的就会是一大串喃喃自语,连带着许多差不多只有他自己懂的提议和否定。亚茨拉斐尔摇摇头,自觉插不进话地低头喝酒,只是这种饮品也早已不像最初品尝时那么激动人心了,酒精顺着他那可能并不存在的喉管落入可能并不存在的肚中,只化为一些掺杂着疲乏的失落。

克罗利看起来比他过得好多了,他永远可以有新奇的想法,新奇的生活尝试新奇的朋友新奇的一切,甚至可以用他那出色的想象力推动人间。他穿着那条美丽的裙子看上去那么合适。然而反观他自己,……我只是累了,亚茨拉斐尔对自己说,可是天使可以被允许感到累吗?“爱”本身难道会累吗?

“天使?”亚茨拉斐尔猛地抬起头,看见克罗利惊讶地望着他。哪怕戴着那副古怪的发明,从他脸上还是可以读出一些担忧:“你还好吗?你看上去……有点不好。”

“我想天使并不能‘不好’,克罗利。”亚茨拉斐尔有些丧气地说,他推开酒杯,把身体的一半重心都倚靠在吧台上。他以前从来没这么做过。

克罗利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番,抿了抿嘴唇然后开口:“开什么玩笑,亚茨拉斐尔,说真的,你之前去哪儿了?”

“德国,一个小城,一些公事,特别寻常。”亚茨拉斐尔的声音闷闷的,说话的句法都不像平常那样文雅,“寻常到压根没有什么能留下印象,这就不太寻常了……克罗利,我的职责就是要体会到爱,以前我能做得很好,但前几天?前几天我只想着快点回来。”

克罗利沉思着看他,像在解决一个怎么遮掩眼睛那样的问题,然后他严肃而审慎地说:“我认为你只是累了。”

“谢谢,”亚茨拉斐尔有些痛苦地说,“我也这么怀疑,所以这样看来这是真的。”

“你应该睡一觉。”

“睡觉?”亚茨拉斐尔瞪大了眼睛,他完全没有想到过这个词。

不料对方比他更诧异:“你难道从来没睡过?”

亚茨拉斐尔愣住了,克罗利追问:“不是吧?这么多年了,一次也没有吗?”

天使瑟缩了一下,“我以为……呃,自从在伊甸园看顾亚当夏娃那时起,我就以为睡觉是人类的专利?我是说,何况我们本身并没有这个需要……所以睡觉对于我们也能起到对人类那样的作用吗?”

好歹这傻瓜还学会了一个新词。克罗利无奈地说:“差不多吧。我以为好歹你会试一下。”他站起身去拉亚茨拉斐尔的手,两具对立阵营派发的身体甫一接触就冒出了一点刺痛感,但他忍住了,“那看来问题被解决了,跟我走。”

天使皱着眉很顺从地被他牵着走到酒馆门口,尴尬得一时忘了问他们要去哪儿。克罗利关上门后也拉着他,并且随意地问了句:“边上有其他人吗?”

亚茨拉斐尔环顾了一下,“没有,怎么?”

“很好。”克罗利把他刚戴上的女士手套扯下来,右手清脆地打了个响指。

他们在原地消失了。

 

一般意义上来说,亚茨拉斐尔“行奇迹”的过程中很少涉及到物理意义上的“魔法”。他知道他可以用自己的意愿来改变某一小部分的现实,但这不是他喜欢、也不是他习惯的方式。从被创造之初,他就更擅长于接受现有的事物,纵然改变,也偏向于自然些的做法。这也是为什么在伊甸园时他选择将火焰剑送给亚当,而不是直接施个奇迹使野兽忽视人类的原因。因此久而久之,他渐渐忽视了上帝恩赐的这一特权,不但没怎么探索些新功用,而且连原本复杂一些的都忘记了。

这也就是当他们俩从酒馆转移到另一处看上去是个住所的地方时,亚茨拉斐尔惊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的原因。

他们站稳之后克罗利就放开了他的手,亚茨拉斐尔后知后觉他们俩手掌相连的地方泛上来一阵烧灼感。克罗利一边抖了抖那只手,像要把不存在的灰抖掉,一边看着亚茨拉斐尔,“你还好吧?”

现在烧灼的热度褪去一些,取而代之的是远距离传送难以避免的反胃感。亚茨拉斐尔的五官皱成一团,但好歹还是忍住了:“……还好……”他又深呼吸两次,体内翻腾着的不适慢慢平息了下去。天使叹了一声,颇不赞同地看着恶魔:“但我希望下次你能先提醒我一下。”

克罗利已经摘掉了他的遮眼镜,并且在一个响指之后换上一件更宽大舒适的长袍。他把火红的长发上那些零星的小件装饰品抖落掉,抬头扯着嘴角无辜又抱歉地看着亚茨拉斐尔,“我下次会慢一些的(I’ll go not too fast next time)。”

他一扬手,用再一个响指把室内的灯盏点亮。灯光晃晃悠悠地照亮了周遭的布置,亚茨拉斐尔惊奇地发现这里更像一位女士的闺房。包括桌椅橱床在内的家具大多精巧而优雅,纱帐窗帘一类的装饰也都绣着繁复好看的花纹,噢,床边甚至还摆着一个像模像样的梳妆台。天使转头看着恶魔:“克罗利,这是你的住所吗?”

克罗利抬了抬眼皮:“不完全是。”

他示意着领亚茨拉斐尔往里间走,柔软的地毯伏在他们脚下,走上去舒适得如同经历一次按摩。空气中另有一股奇异的幽香,热烈而诱惑,熏得亚茨拉斐尔越发困惑也越发晕眩。

“里间”其实是一个宽敞的浴室,室内风格与卧室一样偏于暗沉,墙壁是令人惊讶的墨绿色,除了一个洗手台、一张遮帘、帘后的大浴盆外再无一物,空旷得不像是被频繁使用的样子。亚茨拉斐尔无措地站在浴室中心,感到那阵过于放肆的香味褪去些许,刚想问克罗利些什么,就见他先一个响指将热水备齐,再一个响指凭空变出几个低矮的置物桌和一系列花里胡哨的洗浴用品,最后一个响指则是冲着他所面对的墙壁的,清脆声响过后竟然是一扇门的形状从墙壁里凸显出来。

天使再一次惊讶地瞪大眼睛,今天他或许已经惊讶太多次了,但在克罗利身边,每种情绪的份额似乎都显得不太够。克罗利随即打开那扇门——门后是一个黑色的房间。亚茨拉斐尔正在张望,就被克罗利拉了进去:“来,先挑件喜欢的睡衣。”

他拉着他走到墨绿色的门后,可那里什么都没有。克罗利沉思着盯住那块空地,显然正在集中注意力,亚茨拉斐尔看着他慢悠悠地又打了一个响指,随后地面就因为一次沉重的击打而颤抖了一下。

一个衣柜!通体是奶油白色,像由上好木材制成,表面镌刻着一些复杂的图章和文字,长足有十英尺,看上去厚重又威严。在打开它之前,亚茨拉斐尔先看了看身边气定神闲的恶魔:“克罗利我亲爱的,你不会是偷了哪个皇帝的衣柜吧……?”

“不,不不不,我亲眼看见过那些,现在这个只是被想象出来的。”克罗利扯了扯嘴,语调非常不以为意。

亚茨拉斐尔给了他一个相当天使的表情,转头拉开了柜门。

……在他打开过的所有衣柜里,这绝对是最拥挤、最混乱的一个了。种种样式的衣服都堆叠、纠缠在一起,一件混着另一件,但奇迹般地没有因为这种摆放而变皱。并且出乎意料地都是奶白,鹅黄一类明亮的颜色。亚茨拉斐尔凑上前拿出来几件,就发现有蚕丝、棉布、绸缎种种质地,余光可见的衣柜角落里甚至还有更多衣服在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天使赶紧随便挑了一条:“好了克罗利,够了。”

克罗利又用那种无辜的眼神看他,并且挑剔地检视了一下他手上拿着的东西:“嗯……这件还不错。”他让亚茨拉斐尔再走出去,“现在,天使,去洗澡。剩下的交给我。”

亚茨拉斐尔看着对方兴致高涨、充满保证意味地在他面前合上了门,一时隐隐猜全了恶魔的好意。那阵香气里好像能嗅到一点爱意,亚茨拉斐尔拿着那件睡衣恍惚地想,或者是某些很接近的情绪,因为这时的他感到无限的放松和温暖,像钻进了一个铺满柔软羽毛的洞穴。他慢腾腾地走到浴盆旁边脱掉自己的衣服,因为听见克罗利隔着一扇门冲他喊:“该死,这东西怎么不管用了,亚茨拉斐尔,你洗澡洗慢点!”

洗澡。这件事很早就引起过他的兴趣。几世纪以来人们对于这种行为所能带来的好处和危害争论不休,所以他很早就决定亲自试一试。但由于天使身为一种飘渺存在(ethereal being),早就脱离了最基本的清洁需要,因此当他之前充满期待地用身体接触温水,结果发现毫无反应时还非常失望。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疲倦时洗澡是完全不一样的,只是将自己浸下去就会不由自主地呻吟,水波柔和地按揉着他的形体,温度被克罗利调得热烫得刚刚好,甚至丝毫没有变凉的趋势。

亚茨拉斐尔闭上眼舒适地叹了一声,安静地享受了几分钟后打起精神去翻看克罗利给他准备的“洗浴用品”。这么说是因为那些千奇百怪的小盒子里装的东西与任何人类用品都不相关,它们只是——一些香气。和此前卧室里那股甜腻的气味不同,它们大多是清爽而抚慰的,更能使人安定。亚茨拉斐尔很喜欢其中一个蓝盒子,那味道他想起雪花和香樟木,但他想拿近了闻时却失手令它掉进了洗澡水里,于是整间浴室都氤氲开了这种他最爱的气味。

仔细一看,那盒子甚至还在水中融化了。

亚茨拉斐尔满足地喟叹,并且不作声地笑了。所以克罗利喜欢这些,他在心里想,这个温度的浴水,这些洗澡时的娱乐。我实在应该向他学习。他对自己这么说,于是又多拿了几个盒子丢进水里。

 

等他恋恋不舍地走出浴盆后,克罗利也在另一边表示一切都准备就绪。当亚茨拉斐尔穿上之前挑的睡衣打开门时,(再再再一次)惊讶地看到原本阴暗的房间此刻完全改换了另一副面貌。几十分钟前的暗色墙壁染成了淡黄纹金的色泽,各式家具也变为相配的款式,甚至整个房间看上去都比之前小了一些,满满当当地塞着各类装饰(但没有神像和宗教画,当然了),主体位置上摆放着的柱式床上还围着白色的帐幔,隐隐可以看到里面过于柔软的枕头和被絮。

这……太过温馨了。

克罗利暗自高兴地看着亚茨拉斐尔脸上浮现的喜悦和触动,后者走到床边的梨木书柜前饱含感情地摸了摸上面几本珍版书,转过头来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咳,”恶魔清了清嗓子,“第一次睡觉总是挺难的,我想这能让事情变简单点。哈(他把尾音拖得很长)!毕竟让我赶上了这么稀奇的事。”

“噢克罗利,”天使的声音又变得像往常那样柔软,他觉得自己好受多了,“我知道你一向如此体贴善——”

“其实我借鉴了之前那个法国皇帝的装修喜好你知道吗,他是哪任来着?好吧这都不重要但你看亚茨拉斐尔你为什么不先上床试试呢?”克罗利飞快打断了对方,并且不自然地撩起一边床帘示意他上去。亚茨拉斐尔反应过来后递给他一个理解的眼神,最后瞟了一眼书架上的数目再顺从地向他走去。

“但我真的要说,”他把自己埋进鹅绒被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谢谢你,克罗利。”

克罗利嘟囔着一些“噢别说了”的字句就转身又去拿些什么,床幔随着他的离去自然落下,雪花一样的白色包围了天使,就像本该如此。亚茨拉斐尔慢慢感到枕间被下逐渐积蓄起一股暖意,唤醒了之前的疲倦却又在疗愈它,他听着背景里克罗利翻找东西时制造的有节律的轻微声响,无法克制住眼皮的下合,同时也无法克制住自躯体间泛起的沉重和下坠感,……这就是睡意吗?天使还能模糊地思考,太过陌生也太过奇异了。但有克罗利在身边,他竟然直觉那是安全的,就像奇异的卧室奇异的衣柜和奇异的香气一样。

但克罗利确实说错了一件事,亚茨拉斐尔在彻底失去知觉前想,入睡一点都不难的……

天使安静地睡着了。如此顺从香甜地步入未知的梦境世界,完全隔断了和现实的连接,以至于错过了克罗利走回床边时惊讶又慌乱的叫喊。

“噢不,该死!亚茨拉斐尔,等等!”

 

 

亚茨拉斐尔发觉他在闪烁。

字面意义上的闪烁。由顶至踵,身体的每一小部分都溢满了金色的光点,在黑暗中显得尤为耀眼。

黑暗?亚茨拉斐尔一顿,将不可置信的目光从刚举起来的手臂转移到周围的环境上去。他突然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在酒馆里遇见克罗利、对方给他制造的许多贴心小惊喜、最后那张大床上来得过于迅速的睡眠。

那么这里是哪儿?他怪异地盯着自己的手臂,那上面属于人类的细节都已经模糊了,只蒙着一层缓缓流动的金色薄雾,而且他感受不到它。确切地来说,他感受不到身上任何一个器官,但它们明显仍受他调配。就好像……他想让哪个部位做哪些事情,只要就可以了。

就好像这只是“他”而已。

亚茨拉斐尔恍然大悟,这就如同创世之初还没有领到这具躯体的那些日子,他对这种感觉有些生疏了,但隐约记得不受肉体约束的灵魂是没有形状的,所以还是有些细微的不同。

无论怎样,难道睡觉只是经历一次无形体化(discorporate)吗?亚茨拉斐尔愣在原地,感到有些被欺骗了。那么多人曾经说过睡眠就像清醒的一次投降,梦境犹如圣地,可以裹着奶与蜜香甜地忘却现实与自我,……但看看他现在的样子。还是说睡眠这机制对人和对非人是不一样的?

他决定先把眼下的状况搞搞清楚,于是作了一个拉灯的手势,习惯性补充:“要有光(Let there be light)!”

然而第一个词的话音还没落下四周就亮起来了。亚茨拉斐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能力在起作用,因为这和平常的奇迹相比简直就像踩错了节奏。但他并不太在意这类小问题,这个房间里的景象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

随着“天灯”慢慢亮起,亚茨拉斐尔身上的金光逐渐减弱并最终消散。他借着这光看见周围是……空的。四面被漆成暗灰色纯色的墙壁围住不足十五平米的一方小空间,其中一面上可以隐约看清一扇门的轮廓,脚下浅黄色的地板则是木制的,看上去平整牢靠,但只凭亚茨拉斐尔刚刚踏出的那几小步就能感到这木板的脆弱,像是已经放置腐化好几年了。除此以外,别无一物,也再无其他声响。

亚茨拉斐尔试探地叫了一声:“你好?有人吗?”

这更像是白费力气。倘若有人,或者那人愿意出声的话,早在他点灯时就该跳出来了。他随后也意识到这一点,但还是站在原地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儿。

什么都没发生。

亚茨拉斐尔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因为他在这里感受不到丝毫爱意,甚至朦胧中有许多僵硬的情绪,就像冷漠,就像周围的灰色越来越浓,正在渗透过光线笼罩下来。

他慢慢地转头走近去瞧墙上那扇门,无论怎样,那都已经是他唯一的选择。但奇怪的是,那扇门的轮廓平坦而潦草,如果不是黑色的涂边甚至难以发现,仿佛是用画笔描上去的一样。

亚茨拉斐尔指挥着自己的左手抬起来去抚摸那扇门,但当然他难以接收到感觉。那我能把它推开吗?亚茨拉斐尔心想,没有形体的日子过去了太久,他基本忘了魂灵与现实之间的运作机制。但他在心中默念着“要有力!”手一推门就应声而开了,甚至还发出一声造作的“嘎呀——”。

亚茨拉斐尔被这突然又刺耳的声音惊吓到了,一时瞪大了眼睛(他自以为的),不敢动作。这是梦境,他立马安慰自己,梦都是假的,所有人类母亲都这么说。

天使怎么能感受到畏惧呢?只是这空气中的沉默太冷淡了,不像他往常独处时那种舒适的安静。陌生环境极大地刺激了“沉默”中具有威胁性的那一部分,像有一种威压,也像正在被人窥视。

亚茨拉斐尔走进了另一个房间。

……暗紫色的。除了地面全都是暗紫色,再就是空无一物,和第一个房间一模一样,其中一面墙壁上也有着相似的门。

一定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些,亚茨拉斐尔肯定地想,这看上去就是个陷阱,一个邪……邪恶(foul)的阴谋。

他想到“邪恶”这个词时颤抖了一下,不仅是因为生理反应。然后他镇定下来,因为突然想到克罗利一定也经历过这些。克罗利。单这个名字就让亚茨拉斐尔生出几分勇气。他曾经对他说过“第一次入睡很难”,那一定就是指当下了,只是他又没事先提醒他,就像没有事先提醒他要瞬移一样。

“不管这是什么,他走过的,我当然也可以。”亚茨拉斐尔喃喃道,他冲进了下一个房间。

暗红色。暗橙色。暗黄色。暗绿色。暗蓝色……一模一样的空房间,一模一样的安静,只是墙壁颜色变换越来越复杂,各种纯色组合起来,在灰调的背景下显出几分狰狞。而如果仔细看的话,则又会发现每扇门的边缘都与他印象中的有细微不同,不是边线在颤抖就是整个边框歪斜下去,像每走进一次都会产生形变。亚茨拉斐尔硬着头皮连闯了好几个房间,努力将这些细节从心头抹去。他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带着头顶的灯光飞快地掠过种种颜色,而直到一间墨绿房间时,他停下了。

这整个“阴谋”第一次在他面前出现变化,像终于沉不住气一样地多给了他一个线索。

这个房间里有两扇门。

在面向他的、一如之前的那扇门的另一边,出现了一扇用白线重重勾出的窄门,面积只有正常门的二分之一,但亚茨拉斐尔显然不用担心能否通过的问题。

他顿在原地,定定地看着那三道白线。如果这是什么梦境的测试,那现在就说得过去了,因为“选择”被正式摆到明面上来。而“选择”,据他对人类几千年的认知,往往是披上了理性外衣的恐惧。

但他可是个天使,甚至现在还没有肉体。

于是亚茨拉斐尔谨慎地指挥着两条虚幻的手臂将两扇门同时打开,又是两声“嘎呀——”。他皱了皱眉,等在原地观察是否出现新的变化。

没有。

他凑近了两面墙的夹角,将视角拉大(严格来说,此时他并没有眼睛),同时探视着两个房间。新出现的那个房间是白色的,在亚茨拉斐尔的视野里显得颇有些模糊,他定睛一看,发现那竟然是雾气。

稀薄的、自然的,雾气。亚茨拉斐尔不由惊讶地走了进去,其他一切仍是相似的,纯白的墙壁,壁上(令人庆幸地只有)一扇门,没有异味,没有其他东西。

但当亚茨拉斐尔站在这房间里时,他竟意外地感受到另一种变化——不是可眼见的可操纵的变化,而是,他想,而是那种冷漠的情绪竟然软化一点了。

是了,亚茨拉斐尔突然意识到,在这个他无法掌握的巨大迷宫里,他到底还是拥有一种武器来判断方向的,那就是他的直觉,属于天使的、感知情绪感知爱的能力。跟着这一能力走,无论如何不会引向更坏的境地。

保险起见,亚茨拉斐尔还是暂时退出去走到另一个更“正常”些的房间里试验了一下这个新的发现,而那里没有雾气,也没有一丝柔软,冷漠沿着四面墙壁游走,答案不言自明。

他重新回到白房间,用这个办法去试探那里的两扇门,一个房间里像有欣喜,另一个房间里他察觉到失落。走前者,毫无疑问。“欣喜”通向三个房间,分别是愤怒、平静、惊奇,亚茨拉斐尔选择了平静。再是四个,恐惧、兴奋、快乐、好奇,走快乐。通向两个,疲倦、满足,满足。再是……亚茨拉斐尔迅速地做着选择题,万幸的是,每一次给出的“选项”中总至少有一个是积极的,且感官印象十分强烈,他肯定他不会选错。

而且这一切都让他记起在人间的日子,他分心地想,当他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间穿梭而过时,偶尔也能感应到这些原始的情绪,尽管栖息肉身时的感知力不如现在敏锐。这些强烈的……波动、起伏,渴求着被感知、被理解、被抚慰,生动得就像“存在”本身。人世间总是谣传着“死亡即是逝去,创造才能永存”一类半真不假的流言,因而鼓吹着理性、艺术,殊不知“创造”早已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能力,早在夏娃咬下那颗伊甸园的苹果时就成为定数。这些渺小的造物,他们每一次情绪的生发就是在宇宙的塑像上雕出一个细节,每一次通过言辞、哭笑的宣泄意义都等同于自然中的一棵草木。上帝创造世界,人类创造别的生灵无法意会的情绪,两者的重量是相等的。而他们不仅看不到,却还以为只有通过二次加工才能完成情感的表达、才能完成一部分的自我。

虽然如此,可人类最擅长的不就是将简单的事物复杂出条条框框的规律么。亚茨拉斐尔不得不承认,一直以来他都是羡慕人类的,“天使”的身份决定了他只能永远淡然,像一个情感的接收器,反映出强烈的颜色,本身却不能产生它。他懂得犹豫、不忍、怜惜、祝福,这些优柔不冒犯人的情绪,他能运用它们,但是就此止步,更强烈的情绪都像是在人间耳濡目染模仿来的。他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作为一个灵体,和那些情绪本身的差异是否就只是他能够做决定而已。

打起精神来,亚茨拉斐尔想,他努力克制住这些认识而带来的失落,还要继续做选择呢。但是经历过数十个房间之后,此时他能感受到的情绪都愈见复杂。五扇门(这些门的形状越来越奇怪,有的甚至挤在天花板上),忧愁、傲慢、得意、无奈、急躁。亚茨拉斐尔犯了难,这里可没有典型的好例子。他停顿一下,选择了无害一些的“无奈”。

“无奈”通向的房间是暗粉色与暗黄色的混杂,一眼望过去足足有八扇门,颜色各异形态各异,像张牙舞爪扒在墙上虎视眈眈地等他做决定。

如果还有那具身体的话,亚茨拉斐尔相信他早就该冒汗了。他无法不焦躁地想,一个错误的岔口可能导致最后的失败。他退回五扇门的房间,按老方法依次打开四扇门,然而看到的房间全都大同小异,没有任何明确的指向。

或许其实并没有所谓的“错误”呢?他心神不定地思考,如果这些情绪真的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人类,那他现在就像是处在密集的人潮里,任何方向都可以是阻碍但也都可以是出口,就像……只需要一直朝一个方向就可以了。

亚茨拉斐尔又等了几分钟。每一次作出决定都是需要勇气的,而他莫名地再次想起克罗利。如果是克罗利,他会这么做吗……?

“无奈”这扇门处在他的左手边,他朝着那个方向径直走去。

……七扇门、四扇门、十扇门、六扇门、十二扇门,恼怒、丧气、厌倦、痛恨、悲愤、贪婪、沾沾自喜……亚茨拉斐尔没有停下来,但心里逐渐厌恶起了这些。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只想睡一觉而已啊。

他不断地打开门,不断地听到门在身后合上,不断地感知不断地向前,但这一切好像没有尽头。直到终于地,他进入下一个新房间时,一股自杀式的绝望和死念席卷而来,裹住了他。亚茨拉斐尔感到那颗不存在的心脏疼痛得抽动一下,他的共情能力让他在这股死念面前显得过于脆弱,他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够了!停下!”他第一次用如此恼怒而绝望的声音说话。随着话音落下,他猛地推开了最近的一扇门。

亚茨拉斐尔看见了……人。

 

时间倒回几小时前,伦敦小酒馆内。

当克罗利问起天使“说真的,你去哪儿了”的时候,亚茨拉斐尔不是没想过把他在德国的遭遇全盘托出。但那时的恶魔显然处在某种命名欲过剩的情绪高潮中,天使不想让自己在对比之下显得太过伤怀。

然而他很难做到真正不介意自己看到的那些,因为等他在那里以各种身份居住了将近两个月之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失职。

加百列早先给他这个任务时说:“那儿的冷漠太多了,你去均衡一下。”但当亚茨拉斐尔赶到时,起初还以为天堂弄错了。

他在那里感觉得到爱,不比其他地方多,却也不比其他地方少。他以异乡人的身份出现时会受到邻里街坊的热心帮助,化作神父时可以体会到这些小市民祷告中的虔诚,潜入文学音乐事业时能够看出这个城镇对自然的热爱和质朴的审美。头一个星期里亚茨拉斐尔还相当享受那里的生活。

放在以前,他通常会就此停下,回去用心写一篇言辞优美的工作报告交差了事,任这里的人们自由发展。但这次他很想证明天堂错了,想证明“冷漠”或许是单个人的性格但绝不会成为整个群体的气质,于是他继续留下来观察。

而事情渐渐地变味了。一个月后,他发现这里的居民虽然热心帮助陌生人,但那却是基于一种残忍的好奇心,要以被探听私人生活为代价来换取。而他们彼此之间却惯用插科打诨来转移责任;祷告固然虔诚,然而教堂外的生活中遵循的却是另一套利己主义;至于艺术,人人都说热爱艺术,但却没有一个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爱。亚茨拉斐尔在音乐厅里待过几次就开始受不了台上台下无意义的演奏和评论。

但这最多只是……陈腐,对生活不加省察的麻木,机械重复着生活里的舒适区而已,亚茨拉斐尔在心里为他深爱的人类辩解。可是,谁又能说这不就是“冷漠”的内容了?

天使停留在人间,然而人间却使他茫然了。亚茨拉斐尔在那个小镇里继续住了一两个月,期间施几个奇迹帮扶一些贫穷家庭,除此之外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他试着改变一下这种所谓的“冷漠”,但收效却不容乐观。他也试着去感受人们而放大自己的感知,但是涌上来的情绪和思维都像附着湿泞的泥,反倒使他内心惶然、开始自我怀疑了。

选择回到伦敦更像一次投降式的放弃,“天使”不该如此疲倦孤独,亚茨拉斐尔是隐隐希望熟悉的人事能让他好起来。

然而,在这个不知何时的不知何地中,他所想要逃避的那些事物又一次涌现在他眼前——

那扇门推开后,房间消失了,亚茨拉斐尔看到的是那个小镇。

原本秀丽的自然风光全被消抹干净,剩下的房屋建筑都阴阴郁郁变了个样,失去了正常的立体结构,反倒与他之前推开的那一扇扇门一样像是画出来的。然而他知道这就是那里,因为在他的正前方,在街道上,熙熙攘攘挤着几乎镇上所有他认识的居民。牛奶工、镇长、神父、报童、音乐家、餐馆老板等等等等,全都言笑晏晏地与彼此寒暄闲聊着,好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天。他们还都是亚茨拉菲尔印象中的样子,真是感谢上帝,没有多些什么也没有少……等等。有个男子正朝着他直直走来,丝毫没有减速的样子,亚茨拉斐尔错愕之中忙往旁边借过几步,这才没有撞到。然而就在这几秒之中,他发现这个男子自胸膛至胯骨的上半身处渐渐不再是服饰覆盖,而像有一副新的图像投射出来。随着距离的接近,这幅图像也越见清晰。

是……房间。

亚茨拉斐尔呆住了。是像他之前所经历过那样的房间。单调而诡异的色彩,空无一物的背景,直歪线条一样的门,……还正在开合。就刚才那么几秒,房间已经改换了数个,颜色变了几变,然而那男子却始终面无表情,好像毫无知觉。

亚茨拉斐尔愣了一秒,慢慢地转过灵体去看其他人,而他所看到的已经和几秒前完全不一样了。

每个人胸膛处都映射出房间,每个人的房间都各有颜色。每个人都在和另一个人说话,而谈话已经快速得不能耳闻,就像是被放在几倍速之下,而每个人胸膛里的颜色都以同样快速的频率转变着,整个世界看上去像在加速。

亚茨拉斐尔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切,他越发不能够理解,这些邪恶的荒谬的没有意义的扭曲和变体到底意在什么?到底和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们不——哦天哪!

就在他喃喃自语的同时,位于他左手边的一对夫妻在快速交谈中渐渐狰狞了面目,交谈声越发令人不安地响起来,而两人胸腔中闪过的颜色则肉眼可见地暗沉下去,几乎看不出变幻。亚茨拉斐尔能在闪动过的言语里捕捉到大量的埋怨、谩骂、诅咒,两人越发激动起来,而突然地,那丈夫大手一挥,厚实的巴掌甩到妻子脸上,却齐整地将她整个脑袋都削了下来,并且伴随着沉闷的“咚”一声,亚茨拉斐尔惊恐地看到,那脑袋一跌一跌地从女方肩头滑落,却落到丈夫胸膛中的房间里去了。

而房间里的门永远开合,它们永不停下。没过多久,那颗女性的头颅就消失不见了。

亚茨拉斐尔颤抖着将目光移回现实,奇怪的是惨案发生之处并没有血迹,甚至那具缺少了脑袋的身体都还直直地站立着,维持着妻子生前全身绷紧的姿势,甚至……甚至她的手还在作出含有攻击意味的动作,好像她还活着。而做丈夫的也对此毫无知觉毫无反应,好像这是经常发生的事。交谈还在继续着,不,是争吵,难听的词汇源源不断地从四周涌出来,亚茨拉斐尔因为过度震惊而无法反应地茫然环顾,到处都是声音,到处都是肢解和谋杀,这一个少了耳朵,那一个缺了胳膊,有的人甚至失去了整个下半身……

但他们仍然继续着,对所有伤害都无知无觉。倘若对面的人因为过度肢解而失去了争吵的能力,他们就转而去攻击身边的其他人。房间不再是空的了,每一次都能吸纳进来自别人身体的一部分,这样切换、吞噬,永不停顿。

亚茨拉斐尔恨不得他此时身在地狱。地狱,就他所知,不过是为了与天堂平衡的另一个机构而已。但这里,这里已经成为了“恶”,散发着难以言喻的腥臭气,想要毒害所有嗅过它的人。一阵恐惧适时泛了上来,他继续想,万一他们能看见我……

一双冷漠的眼睛盯住了他。接着是第二双,第三双……不仅是眼睛,一些残碎的肢体片段也转到他所在的方向,看似永恒的交谈停止了,新生的沉默如此威压。

亚茨拉斐尔不由向后退了一步。但这就像是某种投降或准许,所有屠戮的意愿都找准了他们的猎物。

“看清现实吧……”

“总是会这样结束的……”

“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生活本就是如此……”

天彻底暗下来了,四周的房屋景色都好似在黑夜中崩塌陷落,只有一张张或完整或残缺的脸挤到他的面前,五官都夸张地扭曲着,与之俱来的是一声声像要融入空气中去的低吟,嗡声吐露着生活的咒语。

越来越近。越近。亚茨拉斐尔喘息着想要继续后退却发现失去了退路。人群涌了上来,围住他的同时也开始推搡,更糟糕的是,他最坏的预想也成真了,对人类来说本该是虚幻的灵体此时真切地传来一阵被接触感,他感到自己正在被撕裂……

一张张脸。一只只手。一双双瞪大的眼睛。一具具野蛮粗鲁的躯体。

“不……不!克罗利你在哪儿……”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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