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

先是Amanor。

 

大殿内众人不约而同地散去后，Legolas意识到他的叔公有话对他说。

 

“你父亲昨日前来找我时，坦白说我很惊讶。”仍是中年人样貌的精灵在他身后沉默一会儿后终于开口，“惊讶是因为，事态糟糕到他竟只能指望于我。”

 

Legolas低下头。

 

“往事都已随着多瑞亚斯（Doriath）湮灭，而你当时远未出生，就我此前所见，你未必真正了解Thranduil为人。”Amanor停顿一下，看着他二人身前的石台，更多话语像是被生生堵住，旋即又被撬动。

 

“当年你祖父死后，我随Thranduil来到这里一同建立林地王国，与人类世界父死子继不尽相同，我们辛达一族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拥资历更长者为王。而自Oropher顺位下来，更顺利成章的领头人其实是我。现在，或许你听到的说法是，我负伤太深，不得不归隐修养，那其实是夸大了。我受伤不假，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和Thranduil彼此都清楚，我们之间，更心无牵挂、更适合组织建设的永远是他。”Amanor的目光掠过Thranduil的遗体，像回忆起曾经，“他以前……称得上是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那时，似乎也是一个类似的午后，他突然找到我，开门见山地说愿意代我履职。Legolas，你也知道我们精灵并不像人类那样利欲熏心，‘精灵王’这称号对多数精灵而言意味着更多的责任和大小琐事，考虑到当时的情况，你父亲的请求……更像一种牺牲，其程度甚至不亚于今次。”

 

“许多事情现在都不当再提了，Legolas，而你需要知道的是，你父亲永远清楚怎样做才对所有人而言都合适。因此昨天他也并非是将密林托付给我。不知怎么地，他像是料定了你会回到这里，只求我代为保管这王冠、手杖与戒指，并当面交付给你，希望你能成为密林下一任国王。”Amanor抬手取出戒指与王冠，又前倾递过手里的权杖。眼看着Legolas仍有许多疑虑正待发问，便先一步地摇头表示否定，紧接着严肃地说，“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或许过于仓促了些，又或许你的游历尚未结束，并不想将自己的余生全部绑在一方土地上。但在你父亲的遗体面前，我只希望你能完成他的心愿。”

 

在任何情况下，“遗愿”都是难以违背的，加之Thranduil非自然的死亡，Legolas可以听出Amanor话语中的重量以及言外隐隐的警醒之意。他看着被放在眼前的三件信物，一时觉得那枚戒指所折射出的光芒，未免过于刺眼了。

 

 

然后是Tauriel。

 

她在宫殿的走廊里看到Legolas，于是上前行礼。过去的亲密在时间与彼此迥异的境遇之下被折磨得生硬，这位红发精灵甚至在他名字之后加上一句“殿下”。

 

“Tauriel，你怎么……？”

 

“我很早便回来了，”Tauriel自然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第三纪对抗Sauron时，我知道王身边没太多人可用，也就不再漫无目的地游荡了。”

 

五军之战后Legolas出走，Tauriel随后也不抱希望地向Thranduil请辞。出乎意料的是，Thranduil同意了。虽然没解释更多，但他没能掩饰住表情中一定程度的关心，并在那时向行将远去的Tauriel补充说，“你的‘驱逐期’已过，密林仍是你的家。”

 

“……他对我很好。”Tauriel想要微笑，却仍旧被忧伤盖过了，“或许此时我和你是一样难过的。”

 

“我只是晚到了一天，Tauriel，我不觉得你能够理解此时我的心情。”Legolas侧过脸，低声地坦白：“从前在他身边时，我只想离开。那时我总以为，他有他的立场和顾虑，我也应该出发去寻找自己的。而现在大千世界看遍，回过头来想，……他到底是我的父亲，他的境遇选择永远不可能与我无关。而就在最终或许我可以理解他，可以回到这里改善我们关系的时候，他却永远，……”Legolas顿住，皱起眉。

“你同样不能改变注定发生的事，”Tauriel似乎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启示性地微微睁大眼睛，“但我想，或许你可以做些改变将来的事。”

 

Legolas抓住了脑海中的一个念头，顺着意思短促地点头道，“是的……无论如何，我都该去寻找他的亡灵。有所挽救也好，使它安息也好，总之现在这件事比密林更需要我。”他像是作下决定那样在句子末尾加上重音，抬头看向女精灵。

 

Tauriel的表情接近于赞许，但她先一步开口道，“是的，你应该去。但是在那之前，还有一些你需要知道的东西。跟我来。”

 

穿过狭长的走廊，Legolas发现她正引着他走向Thranduil的寝宫。

 

“他同样来找过我，说是有留给你一些话。”Tauriel在门前站定，“他似乎确信你会回来，于是只告诉我，让你到他的寝宫里，信息留存在镜中……他说你自然会懂。”

 

镜中？

 

Legolas推门而入时还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然而Tauriel在他动作间踌躇一下，到底先行离开了。

 

Thranduil的卧房内隐隐有一种香，并不浓郁，只是疏淡地萦绕着。其中整洁依旧，各类物什几乎仍在记忆中的位置，摆放得一丝不乱。只是床榻上的帷幔松松垂下，显然房间主人晨起时已无心挂好。

 

Legolas以一种不愿惊扰的慢速向前走去，这屋中残存的生者气息尚且如此鲜活，他几乎不愿相信躺在外面的那具身体就是结局。

 

绕过大床，他在Thranduil的梳妆台前停下。

 

“奴婢”、“被侍奉”这些概念在精灵中是不可想的。一则精灵族以高贵自持，对权力的臣服更多建立在对族人组织领导的任何和尊重之上，子民会为国王付出自己的智慧与武力，但除此之外不会有更多；再则，不同于其他种族有着需视寸阴为尺璧的寿命限制，时间对精灵而言从来不够珍贵，漫长一生中，消遣也从来不嫌多，清洁身体就是其中一项，而许多精灵相当乐在其中。Thranduil勉强算得上其中之一，至少Legolas长成的千年之中，眼见着自己的父亲每天对梳洗事务亲历亲为，并且从未流露出不耐的神色。其中又以那顶王冠关注最甚，在遥远的和平的日子里，春天，Thranduil会采撷红叶与浆果亲自编织成冠冕；而秋天，林地初开的花朵则更得他青眼。①

 

——但战时就不一样了。时局紧张或者单纯心情不好的时候，Thranduil只会选择最寻常的那顶王冠：以白银铸成，纹饰简单，实用且威严。

 

Legolas在回忆中慢慢坐下，眼前是整个卧房内唯一能称作“镜子”的一面半身平滑晶体，此时正映射出他略有些无措的表情。

 

所以为什么说他“自然会懂”？他错过了什么吗？

 

随意又轻微地偏过头，Legolas看见梳妆台旁帘子高挂起的窗户②，窗外一株绿植正一滴一滴地落下雨露，声声敲打在窗台上摆放的一只无柄敞口杯中。

 

在这集中但舒缓的声响中，一段记忆悄然涌出。由于时间久远，更像是突如其来的臆想，并且失却画面，只剩下Thranduil的声音：“……这面镜子，曾经被施以一种奇怪的魔法，有短暂储存影像的功能。用我给你的手绢沾一些新鲜的雨水在它表面慢慢擦拭，被隐藏的自会显现。”

 

到这里戛然而止，也并无上下文。Legolas直觉有些古怪，但仍不疑有他地照做了。在手绢接触镜面的那一瞬间，被擦拭过的地方突然流溢出反常的光亮，而待他将大半镜面擦完后，光线褪去，再度映照出与先前同样的室内背景，只是更暗一些。

 

然后，像一阵极轻微的水波拂过后，Thranduil的镜像出现了。

 

Legolas一时悚然地后仰些许。他父亲的面容清晰又生动地与他隔镜对照，这场景他恐怕耗尽一生也无法习惯。但Thranduil已经在说话了，似乎这面镜子没有记录完全。仔细一听，谈论的都是他的身后之事，事务交接种种。

 

Legolas发现自己并不能专心地听进去他父亲的话。在勉强适应这诡异的信息传递过程后，他看着镜中面容尚且完好、能说话有表情的Thranduil，突然才真正感到……他回到家了。

 

好像一切暂时都没有变。Thranduil在一边说着他自认为重要的长篇大论，而他总是习惯在一句话里走神某些片段，导致最后偶尔会听得半懂不懂。以往这种情况总是瞒不过Thranduil，但他每次也只是叹息一声，然后目视着Legolas，以精简的句子概括出他之后应该做什么、怎样做、做到什么时候。这之后，Legolas就有理由告退，随便去什么地方暂时躲避他父亲的控制。

 

……是啊，他总会把Thranduil对许多事情的态度都当作是一种控制欲。然而在一直向往的外界飘零辗转许久之后，许多事都令他慢慢认识到，那更像是在提供一种防护过度的安全。只要不在他身上收束得太紧，Legolas或许不得不承认他对此还有些怀念。

 

他细细地看过面前Thranduil的眉眼，感到在短暂的伤怀后，心底渐渐涌起一股此前不愿面对的思念。Thranduil看上去清瘦了些，眉目里隐隐郁结着担忧与无奈，往日的凌厉褪去些许，因此五官显得更为柔和，从而折射出Legolas从未注意过的美好来——现在，要是可以用什么换得重新站在他身边的机会，Legolas心中想，我倒很愿意一试……

 

“Legolas，”正在这时，镜中Thranduil沉声喊道，是以前惯用于吸引他注意的语气，“孩子，很多事情……我都欠你一个解释，再不说怕是没有机会了。曾经我提到过你母亲，但当时无法多说，也未必说到了你想听的部分。事实是，我和她……并非是出于爱情的结合，甚至生前素有嫌隙，彼此相处得并不愉快。但这样的情况在你出生后便有所改善，她真的很爱你，几乎视你为世上唯一甜美的慰藉。只是命运捉弄，在你未足六个月大时③，阿蒙蓝克④失陷，我们在措手不及中被Sauron的爪牙侵袭，而她当时正抱着你在林中散步……当我赶到时，堪堪只救下你。

 

“她是个很好的母亲，相反，我却难以称得上是个称职的父亲。这么多年来，只是因为往事复杂，便一直避着这些话题。但你已然大了，而我在你的成长里却极少给予温情些的关心。有段时间你甚至恨我，这我知道，虽然自责，却始终没尽力去补救……所以我想你确实很有理由那样想。

 

“只是再说这些也已经晚了。Legolas，你是密林中的绿叶（Greenleaf of Mirkwood），我今生唯一的孩子。倘若前尘我已无法弥补，至少死后不该再让你受到我的拘束。先前，我去找过你的叔公Amanor，请他确保你担起密林的责任，而几分钟前，我才坚持让你了解密林诸事、内外局势，但话已至此，那些事情又有什么意义呢。”镜中的Thranduil微微偏头。而Legolas已惊讶地说不出话，毕竟，在他的所有记忆中，Thranduil从不会轻易变卦。

 

随后镜中的他终于正视着前方，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是的，还是去过你所愿的生活吧。Tauriel是个可爱的孩子，倘若愿意，就去娶她。大可不必接过Amanor递来的戒指和权杖，他欠着我一个很大的人情，大到足够接替你成为密林的王且不受非议。如果想留在密林当然很好，但我猜这方天地之外的世界才一直以来对你更有吸引力，我听说你已去过阿门洲——何必要回来呢？”Thranduil的表情称得上亲和，“然而尽管一切都这样凑巧，很遗憾我等不到你。”

 

一阵伤感的沉默。

 

最终影像中的Thranduil直起身来，慢慢地收敛其他表情，“时间快到了。Legolas，我即将要去面临我的命运。无论你是否会为我感到悲伤，请记得……”他深深地行以一礼，“此后你生命中的千年万岁里，都将拥有Thranduil全部的祝福。”

 

影像立时结束，镜面模糊一霎复又澄明，只安静地映出此刻Legolas脸上的表情。

 

 

 

最后，Legolas亲自在庭院里找到Gandalf。

 

“Mithrandir，你只需要告诉我，精灵到亡灵的过程可不可能逆转？”Legolas难得问得有些气息急促。反观巫师则相较之下显得意态悠闲，手中拿着烟斗正在抽烟。

 

“慢些慢些，”Gandalf突然被他打断，不免呛着一下，收起烟斗时笃定地摇头，“别说这种傻话。亡灵已非自然的存在，更不用提所谓‘逆转’。”

 

“那或许我可以做些什么，使我父亲的亡灵散去？当年Aragorn的亡灵残部在满足心愿后自行消散，这法子现在可仍管用？”

 

灰袍旅人依旧摇头，“这其间情况不一样。被法术炼制出的死灵和那些怨魂不同，除非控制它的法师有意为之，否则注定永远在这片大陆上飘荡。”

 

但Gandalf好似已有对策，“但不要心急，我仔细想过，倘若想挽救你的父亲，也并不是无计可施。”他将魔杖放开，抬手缓缓露出长袍下一枚流溢红光的戒指。

 

“……纳雅（Narya）？”

 

“不错，正是火之戒，精灵三大魔戒之一，由一位故人所赠。而许多人所不知道的是，天下诸多魔戒的共同点之一，便是能够容纳灵魂。”他摘下戒指，继续说道，“它相当于一件法器，只要以恰当的秘术引导，可完好地保存死者魂灵。而在这戒指的特殊灵力之中，亡灵将具有还魂的倾向与能力。”

 

“那我该怎么做？”

 

“拿上这枚戒指，去找到你的父亲。我这里有一道秘咒，在确保亡灵自愿附身于纳雅后将纸上内容对着戒指高声喊出即可。随后带着戒指回来，这之后的事情就需要我亲自出手了。”Gandalf拦下接过物件立马想走的Legolas，补充道，“你何时也这样性急起来了？在你去之前，有些事情一定得知道。

 

“一则，寻找死灵并非易事，他们习性不轻易以真面目示人，密林山脉虽面积不大，但你父亲在哪儿都有可能。我劝你入夜进山，那时机会最大。二来，你该知道……对于死灵而言，前尘往事会随着生命力一同消散，你父亲未必还能记得你的身份，甚至有些书中还曾记载，自称是亡灵生前的亲人朋友只会带来对方更深的憎恶。故而，带上你的弓箭和短刀，或者最好多带几个人与你同去，毕竟你父亲手中仍掌握着一批亡灵军队。”

 

第二点立即使Legolas的表情变得凝重，但他仍否定了Gandalf最后的提议，“既然是要他自愿进入戒中，还是我一人前去更为合适。”

 

Gandalf点点头，“嗯”一声后又说，“你父亲在中土的寿数理应未绝，或许命中就该由他的子嗣来逆转这一切。”

 

Legolas听到此言仿佛若有所动，一时停下其他动作，道出了心中的疑问：“Gandalf，你是否……并不只是偶然地路过密林？”

 

上了年纪的巫师此时突然一窘，随后笑着承认道，“事已至此，也没有必要瞒你。护戒结束之后，一次我真正路过密林时，你父亲突然前来托我帮个小忙。他说你们之间父子关系紧张，然而密林的王位后继无人，他到底还是指望着你的。就我所知，你的游历让你们之间几乎没什么交流的机会。而我同样游荡各方，于是他让我时不时关注一下你的行踪，再偶尔前来密林与他叙叙旧——这次也是一样。我有个棕袍朋友消息很广，前些天我就知道你已在归家的路上，左右无事，便给你父亲带来这个消息，没成想变故窦生……你还是前去吧，Legolas，不论从前如何，现在你该知道，你父亲值得一段更好的命运。”

 

Legolas不免听了面红，然而到底感激一笑。他谢过Gandalf，又将请他将密林戒指、王冠等交还Amanor，令后者代管此地一时。一切事毕，便再深深看宫殿一眼，随后转身向着山地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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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有关春季秋季的王冠：这个设定是在中文魔戒维基上看到的，虽说感觉大家应该都知道……

②有关窗户：写了才突然想起瑟爹住的那是地下宫殿，但是就当作私设在地上吧，毕竟影版霍比特人拍的宫殿正门像是在地上的，一开始脑洞的时候就可能脑补岔了；

③有关小叶的年龄：本文私设Legolas出生在第三纪1000年，此时索伦等邪恶势力逐渐入侵；

④阿蒙蓝克：即后来的多古尔都（Dol Guldur），就是影版霍比特人里小叶指着对Tauriel说他母亲丧身此处的那个黑黢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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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碎念：宅在家里竟然莫名其妙有很多事情要做，这章就比预想的晚许多……过渡章节各种解释很多，希望大家没有看烦qaq